次日黎明时分,队伍终于再度启程。夏洛塔坐在宽敞的王家马车里,疲惫地拉住紫色窗帘,叹了口气。总算要离开这个经历了一整天噩梦的地方了,十七岁的少女默默心想。
骑行在马车旁边的希洛丽娅突然从外面撩起窗帘,笑脸堵住了整个方形窗户:“陛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夏洛塔抄起一本诗集拍上去。
世界恢复了清静。
她的两名贴身侍女——贝拉和艾丽——坐在对面。个性一向活泼的艾丽正努力憋着笑,绑成左右两股的亚麻发辫随着抖动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年长些且已嫁给了某个小骑士的贝拉对此一翻白眼,拿手拢住一缕散落的黑色卷发,褐色大眼睛朝夏洛塔望来:
“陛下,您别担心,只是耽搁了一天的行程而已,我们这一行本就路途遥远,会有意外状况也是难免的。我听说莎拉雅皇后是个宅心仁厚、通情达理的夫人,她一定会体谅您。”
夏洛塔把诗集放回原处。“我不是在担心这个,贝拉。格罗亚帝国的实际掌权者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从对我伊玟戴亚王国忠心耿耿的好大臣们那儿听到耳朵起茧了。我在担心其他事情。”
“啊,我知道了,”艾丽笑笑,“一定是那个英俊的魔法师对不对?”
“别胡说八道,”贝拉训斥,“伊玟戴亚要与格罗亚联姻的事情,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你还在这里瞎嚷嚷,是想给陛下添麻烦吗?”
“哪有?我才没有!贝拉真是的,就知道乱给别人扣帽子。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嘛。”
“哼,我看这辆马车里,只有你自己在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睡觉前从帮厨那里偷了牛肉干,还拿去跟红衣魔法师一起吃。”
“啊!你怎么会知道?我明明那么小心……”
“好了,”夏洛塔听得头痛,“都给我安静。”
两个侍女立即闭住嘴巴。两个笨蛋,女王心想,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昨天晚上,骑士和仆从们清理完希洛丽娅留下的烂摊子后,夏洛塔告诉他们一整天的昏睡是因为在附近练习某种昏睡法术的亚狄斯操作不慎的缘故,带上这位红衣少年同行则是因为他原本恰好要去拜访住在皇都的一位魔法师协会的博士。除了她自己和亚狄斯,没人知道佣兵的事,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女王昨天差一点就要与他们生死永别,包括被亚狄斯的法术洗去了一小段记忆的希洛丽娅。
讲完虚构的故事之后,她借着篝火的橙红光芒观察每个人的神色。如果其中有佣兵们的内应,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点不自然的反应。然而,每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至于红衣的阴影之地来客,他那怪异的红发红眼一开始的确吓坏了不少人。一些出身低微、不曾受过任何教育的仆从更是直接将他当成了童年时代听过的睡前故事中来自地狱的魔鬼。夏洛塔也为他的来历编了一个故事,不过还没来得及讲,就被他自己用另一个故事抢了先:
“我能理解你们因我的相貌而产生的恐惧,但是,请容我先介绍我自己。我来自某个无名的深山,是我所属的民族中的最后一人,一个曾经侍奉火焰之神的民族,可惜当瘟疫降临的时候,我们所侍奉的神背弃了我们,所以我离开了那里,作为唯一一个幸存者。如果灾难没有发生,我原本会成为一位祭司,圣火的使仆,但现在,我只是个懂些小法术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夏洛塔记得当时他故事还没讲完,几个女仆和小侍从就抹起了眼泪。如果不是因为在森林里听过另一番说辞,夏洛塔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会被他那副极其动人的语调和悲伤落寞的眼神给骗过去。魔法师协会有句话叫“一个好魔法师首先是一个好学者”。或许在迷雾之海彼岸的阴影之地,一个好魔法师首先得是个好戏剧演员吧。
“我或许不是你们所尊崇的光辉之圣主的信徒,不过在亲眼见识过你们的文明和种种奇迹之后,我丝毫不怀疑他在这世上的威能。如果他愿意聆听,我必定会向他祷告……总之,让你们和女王陛下睡了一整天,实在是非常抱歉。作为补偿,也为了证明我没有任何恶意,从这里到格罗亚帝国都城的路上,女王陛下以及各位,若有任何需求——只要在我的法术或身体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一定乐意效劳。”
在这番颇为动听的长篇大论中,夏洛塔知道只有最后一句话有可能是真的。准备晚餐时,他不仅帮忙生火,还抓回了一只从帮厨男童怀里跑掉的小羊。仆人们试图通过拿绳子绑住被剑气斩断的木杆好重新撑起夏洛塔的帐篷,结果惨遭失败时,也是这位陌生人琢磨出了拿士兵们完好无损的长矛取代木杆的主意。
等一切收拾妥当,她也准备唤侍女们来更衣入睡的时候,少年还特地在经过贝拉通报、得到她的许可后走进帐篷,问她明天队伍启程时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谢你,你太好心了。”夏洛塔挥手遣走贝拉,好单独同他谈话。“顺便,你那故事讲得挺不错。临时想的?”
“是啊,随便编的。”亚狄斯低头一笑。对方看上去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她总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人说话。“我记得先前你说你知道阴影之地,是因为在书里读过。所以我想对你的仆从们而言,这样的故事应该会比实情更容易相信和理解吧。”
“我原本也没打算告诉他们你的实情。”夏洛塔小声说,“如果他们知道你是从阴影之地来的,或许一到了皇都,就会去跟圣城的人报告——那是圣主教会所在的地方,一个城中之城。相信我,如果那些穿灰衣、白衣和深蓝长袍的神职人员如果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只怕会连审都不审就把你扔进监牢。在他们的《圣律》中,阴影之地是那些因崇尚黑暗神灵而被圣主抛弃的邪恶生命的居所。你的存在和你的魔法,对他们而言既是罪恶,又是威胁。”
“您不会把我交给他们的,对吧?”少年眨眼道,“我可是救过您一命呢。”
夏洛塔别开视线。这张俊俏的脸实在是不能多看,要是想保持冷静的话。“我是伊玟戴亚的女王,但为我加冕的是圣城的总主教。圣主教会的权威,不要说我,就连人类世界当中最强盛的神圣格罗亚帝国,也只能遵从。我想这个你最好记住,无论你以后会不会成为魔法师协会那个避世组织的一员。”
“谢谢陛下提醒,我会记住。”亚狄斯饶有兴趣地微笑,“话说回来,是我的错觉还是……不,应该是错觉。”
“什么错觉?”
“您好像……并不怎么虔诚。”
夏洛塔不由一惊,“这话从何而来?”
“从您讨论教会时的神态,还有您知道这一切,却没有选择命令手下把我关起来,送到圣城等候发落这件事。”
我的手下显然不是你的对手,少女心想。当初没请个魔法师协会的人同行真是个天大的错误,我明明认识好几位博士……就算只带上一位学士……但是,如果亚狄斯在昏迷的法术这一点上没有说谎,那么谋害我的人,肯定跟魔法师协会中的某些或某位资深成员有过秘密的联系。一想到同自己家族有着数百年友好往来的魔法师协会中有这样的成员存在,夏洛塔就觉得脊背发凉,嘴里发苦。
如果硬要在眼前这个人和魔法师协会当中怀疑一个,自己现在还真不知道该选哪个。
“陛下?”亚狄斯唤她。
“我对圣主有多虔诚,不是你该好奇的事情。”夏洛塔瞥了他一眼,发现还是抑制不住心脏砰砰直跳,又立即把脸转向另一边。“你要是不想惹上麻烦,最好少说几句话。你懂得不少厉害的法术,但你仍是孤身一人。最重要的是,既然你那时选择了救我而不是袖手旁观,就别给我惹麻烦。”
“他让您失望过,对吗?他没回应您的祈祷,在某个时候。当您要被那些人侵犯的时候,他回应您祈祷的方式是把我送来。”少年很缓慢地说,好像生怕她理不清里面的逻辑似的。“您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圣主可能根本不存在,夏洛塔心想,然后深吸一口气,“我也想知道……但不想听一个不信圣主的人给我讲。你需要睡觉的毯子和垫子吗?我差人给你准备。”
“谢女王赏赐,不过托某几个人的福,我已经习惯了睡在地上。”
“别睡得离营地太远。”
少年离开之前,留了一束不知从哪儿采来的野蔷薇在地毯上。在他离开后,夏洛塔犹豫再三,还是传唤侍女贝拉把花丢进燃烧着的火盆,看着美丽的植物化成一团灰烬。
我必须小心,她捏了捏手,发现掌心全是汗。一定要冷静,最毒的东西往往拥有最美艳的色彩……可如果是他,根本不需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啊。是我太过警觉了吗?也许他第一次对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可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俊美少年,相貌如此奇特,法力又这样强大,还有这非同寻常的气质和谈吐……
这些疑点害她昨晚一夜都没能睡着,早晨也没胃口吃下什么东西,现在坐在这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头和胃已经一起开始痛了。
“艾丽?”
正偷偷戳贝拉裙服扣子的侍女立即抬起头:“啊!陛下,您有什么吩咐?要喝东西吗?还是……”
“不用,我不渴。昨晚英俊——那个魔法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有啊有啊,让我想想……”艾丽托着下巴说,“噢,对了,他说他不喜欢牛肉干,然后……呃,奇怪,剩下的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被洗去了记忆吗?夏洛塔猜测。不过艾丽本来记性也好不到哪儿去,也许是看亚狄斯那张脸看得入了神,才会忘记聊过些什么。
但是,清洗记忆的法术……能洗掉多久之前的记忆呢?她越想,越觉得这种能力比让人一睡不醒更可怕。从昨晚到现在,心底里一直有个细小的声音告诉她应该找个理由把这个神秘又危险的家伙赶走。
“唉……”夏洛塔摆弄着手绢叹气。要是亚狄斯没有那样的相貌,那样的眼睛,那样的声音,而且也没把我从那些家伙手里救出来的话,决定赶走他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吧?
艾丽低头嗅了嗅她的浅黄色侍女服。“离开上一个旅店四天了,啊啊,好想洗个澡……”
“别抱怨了,”贝拉嫌弃道,“下一个旅店应该不远了——没看到陛下心情不好么?”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夏洛塔立即起身,险些撞到脑袋。
“咚咚——”有人敲车厢的门。贝拉得到她的许可后,将门推开。
探进脑袋来的是一脸苦笑的银发女骑士希洛丽娅:
“那个,陛下……前面好像,嗯……出了点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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